顧景燦練完琴回家的時候，明顯覺得家裏氛圍不對，爸爸抽煙抽得滿屋子煙霧繚繞，媽媽沈默地坐在椅子上沈默不語，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壓抑和爭吵。他閉了閉眼，安靜地走了進來。

“我回來了。”

顧爸又猛吸一口煙，眼神不善，“你還知道回來？成天不著家，還有個學生的樣子嗎！”

顧媽立刻爭鋒相對地吵了起來，“都說是在同學家補習了，你沒腦子嗎！有能耐別沖兒子發火啊，出去找鋪子啊！”

顧景燦知道，爸媽知道東城一定會拆遷了，開始著急搬店鋪了。這種事對他一個普通高中生來說，毫無解決辦法。他爸一著急上火就會揪出他學琴貴這個事，顧景燦也沒什麽好反駁的。被罵了這麽多年，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

果然，兩個成年人吵著吵著，又吵到了顧景燦身上。

喝多了的顧爸打著酒嗝怒罵，“當初讓你帶他去補習班，你非要去什麽少年宮！這下好了，一輩子都套進去了！”

“是我逼著他一定要學了嗎，是老師說景燦有天分！補習班我沒送他去嗎，他根本就不是學習的料，這輩子只能拉小提琴！”

“放屁，他要是學不好，期中考試怎麽可能進步這麽多！”

“他同學教的好，或者他就是到了能讀書的時候，我怎麽知道！”

顧景燦有點想笑，托林至川的福，這次吵出新花樣了。

顧爸瞥見兒子在嘲笑他們，氣的酒瓶子都摔了，“他現在就是想追也來不及了，他同學就是個天才，也不可能去扶他這爛泥上墻！”

顧媽都要氣瘋了，上手就廝打，“你這個瘋子，瘋子，你怎麽能這麽說你兒子，你親兒子啊！”

顧景燦原來一直在翻書包，聽見他爸的話，臉色冷了下來。

“你們鬧夠了沒有？”

顧爸顧媽一頓，顧爸又沖他吼，“你還敢頂嘴了？”

顧景燦沒理他，回房間拿了單反塞進書包，小提琴也拎在手裏，一副要走的樣子。

“景燦啊，天都黑了，你去哪兒？”

顧景燦站在門口，看著他手足無措的媽媽，心痛又無奈。

“我同學他真的是天才，我不是爛泥。一對連自己都管不好的父母，怎麽去管教自己的孩子？我走了。”

沒有一秒鐘猶豫，顧景燦轉身就走。走到公交車站，他媽媽追了出來，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攔住顧景燦不讓他走。

“景燦啊，你這是要去哪兒？媽不跟他吵了，我們回去吧。”

顧景燦的心很痛苦，他不知道該怎樣拯救這個家庭。

“你們為什麽不離婚呢？如果是為了我的話，那你們趕快去離吧，我受不了。”

“景燦......”

“你們吵了這麽多年，難道不累嗎？我聽都聽累了，心累。”

顧媽眼淚掉了下來，和顧景燦相似的眼睛滄桑黯淡，“你還小，不懂做父母的苦。”

“對，我不懂，這輩子都不會懂，反正我是不會做父母的。”

顧媽只當他是氣話，語氣軟下來哀求，“回家吧，景燦。”

顧景燦拍拍他媽媽的手，拒絕了，“我去同學家住，他睡得晚。媽你回去吧，我不會有事的。”

聽到兒子要去同學家住，顧媽松了口氣。她兒子從小就很倔，他爸不願意他學琴，他也硬是堅持了下來，還拿了不少獎。現在說不回家，就一定不會回的，強求也沒用。

“那位同學人很好吧，家長會不會嫌麻煩？”

“他特別好，不會麻煩的。”顧景燦搭上公交車，和他媽揮手，“我走了，放心吧。”

顧媽看著公交車走遠，眼淚越掉越多。

如果不是當年他爸在酒店跟人鬧事被開除，他們家也會是和和美美的。景燦學習不好也可以練琴，去考好的音樂學校，以後當個音樂家。這曾經也是他爸爸的心願，可都毀在了那一次沖動鬧事上。

她抹抹眼淚，時間還沒有很晚，她還可以去城中問一問，有沒有合適店鋪。

她兒子有音樂天賦，她這個當媽的就是砸鍋賣鐵，也要送他去最好的學校繼續練琴。

顧景燦沒有去林至川家，去了也只能讓他跟著一起難過。林至川已經受過一次家庭傷害，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他在前一站下了車，漫無目的地走著。看見一個燒烤攤就坐下來，點了一點東西，慢慢喝酒。

他不喜歡酒的苦澀，但嘴巴裏苦一點，心裏好像就沒那麽苦了。

顧景燦拿出手機，點開相冊翻看照片。手機裏的照片不多，寥寥幾張風景，剩下的都是林至川。有他睡覺的樣子，吃飯的樣子，看書的樣子。顧景燦最喜歡的是宋柯發給他的一張，是林至川跑完馬拉松後的抓拍。

驕傲飛揚，青春俊秀，帶著一點點小慵懶，嘴角一抹輕笑看著鏡頭，看得顧景燦心軟。

“至川......”

他現在沒辦法做出什麽實際的行動，等他去外地上了大學，他就可以用自己的雙手給林至川安全感了。

霍雲真打給顧景燦的時候，心情是很糾結的。他看不懂方雨的筆記，想來想去也只有問同樣差生的顧景燦了。結果這人在喝酒，聽起來喝了不少，反應極其遲鈍。他知道顧景燦酒量不好，平時也很少喝，這是怎麽了，跟林至川吵架了，不能吧？

“林至川知道你喝酒嗎？”

顧景燦沒聽清他在說什麽，只聽見了林至川的名字。

“至川......”

霍雲真捏捏眉心，“你在哪兒，我去找你。行了你別說話，直接發定位！”

顧景燦的腦子已經被酒精侵蝕了，面上除了更加冷漠，不怎麽看得出醉意。掛掉電話後，他直覺地共享實時位置，看著手機發呆。霍雲真穿件外套就出門打的，再晚一會兒，他怕那個傻逼出事。

林至川穿著一身舊衣服出門去找虎哥擼串，還特意跟宋柯炫耀，氣的宋柯放話等他來，不許先點了。想起很久沒跟宋柯擼串了，林至川也就沒自己點，幫虎哥忙去了。天氣冷了，燒烤攤的生意好得不行。

“去，把這個給角落裏那個人遞過去。”

林至川握著熱乎乎的旺仔牛奶見怪不怪，虎哥這人長得很兇，心卻很軟，每次看見情況不太好的客人，都會送點什麽東西，這也是他生意紅火的原因。

“顧......景燦？”

林至川眼睛都瞪圓了，猛推低垂著腦袋的顧景燦，“餵，你怎麽在這裏喝酒？不是回家了嗎？怎麽不叫我？你說話啊顧景燦，景燦！”

顧景燦恍惚聽見熟悉的聲音，朦朧著眼睛看向身邊的人。

“至川？你怎麽來了？”

林至川皺眉坐在他身邊，“我還問你呢，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喝酒，誰允許你喝了？”

他看看顧景燦抱在懷裏的琴匣，放在腳邊的書包，“離家出走了？”

“嗯。”

林至川氣笑了，還“嗯”呢，離家出走不給他打電話不直接去他家在這兒流落街頭林至川簡直要氣炸了！

瞪了半天的醉漢，林志川嘆了口氣，伸手安慰。

能讓顧景燦這樣性格的人離家出走，那是受了多大的委屈，還是來自家人的委屈。受了委屈也不想讓他知道，如果不是林至川自己來這裏，顧景燦是不是真的要在哪個角落凍一宿，或者待在網吧裏？

“景燦，跟我走吧。”

顧景燦握住那一點溫熱，潛意識在道歉，“給你添麻煩了，至川。”

林至川柔聲勸他，“不麻煩，我們回家吧。”

顧景燦的眼神還是聚不了焦，“想你。”

“那就跟我走吧，咱們回家。”林至川摟住他肩膀，給他傳遞熱量，“我陪著你，我都陪著你。”

好不容易意識開始回流，顧景燦點頭，“好。”

林至川松了口氣，說了半天他口好渴啊，他伸手拿起旺仔牛奶一口悶掉，趕時間帶顧景燦回家，這家夥都凍成冰塊了。

可是這牛奶......味道好像不對......

顧景燦有點力氣站起來了，自己抱著東西，空出一只手軟綿綿地拉林至川，“至川，走了。”

林至川眼睛裏是巨大的驚恐，“顧景燦，酒，酒！”

顧景燦有點迷糊，“酒？”

“顧景燦，你他媽還能藏得更深一點！”

在附近轉了半天的霍雲真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一眼就看見了林至川，“你怎麽在這裏，你手裏拿的什麽，艹你不會喝了吧！”

林至川欲哭無淚，“啊啊啊啊有感覺了，來了來了！”頭皮爆炸要吐不吐渾身發熱紅斑發癢來了！

霍雲真腦子嗡地一聲響，相似的場景如驚濤駭浪一般席卷他全身。

三年前也是這樣，他已經看見林至川手上的紅斑了，很快他就會難受的想吐卻什麽也吐不出來，然後是全身泛紅發腫，說不出話來，最後在手術室搶救......

不，不能。

這次他不能逃，他要做些什麽。

“顧景燦你他媽......”

霍雲真的怒吼戛然而止，顧景燦已經扔下自己的東西，抱起林至川就往外跑。

他第一次知道林至川會酒精過敏。

他不該喝醉的。

他讓林至川遇到危險了。

“唔，難受......”

顧景燦聲音發抖，“沒事的，至川，我們很快到醫院了！”

林至川緊閉眼睛，愈加嚴重的過敏反應讓他無法回答顧景燦的話，只能不停地掙紮呻/吟。

這最後一次的過敏，給顧景燦的一生造成了揮之不去的陰影，讓他每次想起都悔恨交加，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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